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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在日本廣島舉辦的七大工業國高峰會(G7),以及中國大陸和中亞五國舉辦的首屆「中國-中亞峰會」,是5月底全球矚目焦點。在G7峰會上,中國議題顯然是的一大重點,G7公報暗指中國大陸為全球主要經濟脅迫者,因此未來G7國家將減少對中國大陸的依賴,以「去風險」。然而,大陸對G7峰會的結論顯然非常不以為然。本文主要談G7峰會如何以「去風險」取代對中國大陸「脫鉤」;並整理中國大陸各界、特別是官方對G7論點的主要回應;並以分析未來全球產業鏈重組的趨勢。
文:黃健群
5月底全球矚目焦點,集中在日本廣島舉辦的七大工業國高峰會(G7),以及中國大陸和中亞五國舉辦的首屆「中國-中亞峰會」。在G7峰會上,中國議題顯然是的一大重點,G7公報暗指中國大陸為全球主要經濟脅迫者,因此未來G7國家將減少對中國大陸的依賴,以「去風險」。然而,大陸對G7峰會的結論顯然非常不以為然。本文主要談G7峰會如何以「去風險」取代對中國大陸「脫鉤」;並整理中國大陸各界、特別是官方對G7論點的主要回應;並以分析未來全球產業鏈重組的趨勢。
應對中國是此次G7的主要議題
包括美國、加拿大、英國、法國、德國、義大利、日本等國的七大工業國,今年5月19-21日,在日本廣島舉辦高峰會。無獨有偶,包含中國大陸、哈薩克、吉爾吉斯、塔吉克、土庫曼、烏茲別克等六國的中亞峰會,則選擇在中國大陸陝西西安舉行。雖然不少觀察家都認為,G7和中亞峰會時間上的巧合,是大國之間的外交擂台,但大陸官方則稱,中亞峰會並不針對任何第三方國家。
這次廣島G7峰會主要有幾個討論重點,包括支持烏克蘭、零核武與核裁軍、經濟韌性與安全、氣候能源與環境、東南沿海緊張情勢等。(註1)其中許多議題都和中國大陸高度相關。舉例來說,在經濟韌性與安全議題,G7雖然一再強調並非針對中國大陸,但前一周在日本新瀉舉辦的G7財長會議共同聲明就已經指出,今年G7峰會的目標是啟動一個推動供應鏈多元化的夥伴計畫,以解決供應鏈高度集中化所存在的弱點。而這個被稱為「供應鏈韌性和包容性強化」(Resilient and Inclusive Supply-chain Enhancement, RISE)的機制,主要目的是通過「對中低收入國家的財政支持、技術交流和加強夥伴關係」,具體作法是由七大工業國和世界銀行合作,讓一些中低收入國家能取得工業原料,並在當地加工;換言之,就是讓一些中低收入國家在全球工業供應鏈關鍵過程中發揮更高的增值作用。
雖然G7財長並沒有明確指出要將「增強彈性和包容性供應鏈」(RISE)機制作為供應鏈「去中化」的工具,但G7財長表示,Covid-19的大流行突顯了供應鏈集中在一地的弊端;供應鏈的多樣化可以幫助維護能源安全,保持宏觀經濟的穩定。
G7面對中國大陸的共識
劍橋大學助理教授奈勒(Tristen Naylor)表示,廣島峰會的另一個主要目標「是為中國在世界各地的巨大基礎設施投資提供一個替代方案」;5月20日眾所矚目的《G7公報》「區域事務」(Regional Affairs)一節,進一步臚列了G7工業國對中國大陸的九個共識,其中與產業經濟相關的包括以下四點:(註2)
一、我們(G7工業國)隨時準備與中國建立建設性和穩定的關係,⋯。鑒於中國在國際社會中的作用及其經濟規模,我們有必要與中國在全球挑戰和共同利益領域進行合作。
二、我們呼籲中國與我們合作,包括氣候和生物多樣性危機、自然資源保護、解決債務可持續性和脆弱國家的融資需求、全球健康和宏觀經濟穩定等領域。
三、我們的政策方針不是為了傷害中國,也不是為了阻撓中國的經濟進步和發展。一個按照國際規則行事的成長中的中國將具有全球利益。我們沒有(對中國大陸)脫鉤或向內轉。同時,我們意識到經濟韌性需要去風險和多元化發展。我們將採取措施,單獨和集體地投資於自己的經濟活力,並會減少在我們的關鍵供應鏈中過度依賴(中國)。
四、為了實現與中國的可持續經濟關係,並加強國際貿易體系,我們將推動為G7工業國的工人和公司提供一個公平的競爭環境;我們將尋求解決中國的非市場政策和做法所帶來的挑戰,這些政策和做法扭曲了全球經濟。我們將打擊惡性行為,如非法的技術轉讓或資訊披露。我們將加強對經濟脅迫的抵禦能力;我們意識到有必要保護某些先進的技術,這些技術可能會被用來威脅我們的國家安全,但同時又不會影響我們的利益,在不過度限制貿易和投資的情況下,保護某些可能被用來威脅我們國家安全的先進技術。
歸納來看,《G7公報》認為中國的經濟脅迫(economic coercion)是目前全球面臨的主要問題之一;但《公報》也表示,隨時要準備與中國建立建設性和穩定的關係,並沒有要和中國脫鉤或內轉(not decoupling or turning inwards);但經濟韌性(economic resilience)基於「去風險」(de-risking)和「多元化」(diversifying)。也就是說,延續G7財長會議的RISE機制,《G7公報》進一步闡述了對華不脫鉤、但減少依賴以去風險化的對中國大陸產業經濟政策。
事實上,根據紐約時報雪梨分社社長凱夫(Damien Cave)5月22日在紐時文章〈從「脫鉤」到「去風險」:西方對華政策是如何演變的〉指出,「去風險」而「不脫鉤」的論述,始自於歐盟執委會主席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的倡議。自馮德萊恩強調與中國脫鉤既不可行、也不符合歐洲的利益,歐盟應專注於去風險,而不是脫鉤後,以安全為目的、在某些領域要分離、某些領域要合作的「去風險」論述,逐漸被美國、德國、法國、印度等國家引用。但凱夫指出,這個「更溫和、更精確、更圓滑」的「去風險」論述,會遭遇到的挑戰是,世界民主國家如何與中國保持足夠距離以減少遭脅迫的風險,同時又不會造成不必要的傷害?凱夫強調去風險需要艱難、瑣碎的決策和解決方案。(註3)延伸來看,哪些半導體(產業)必須遠離中國?什麼樣的產業需要在中國以外的地方生產?這些都是「去風險」政策在執行層面必須遭遇的課題。
中國大陸認為「去風險」只是變相的「脫鉤」論
基本上,中國大陸普遍認為,G7的「去風險」論,只是一種變相的脫鉤論,潛在的敵意依然存在。
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幾位學者,在G7公報發布的隔天就舉辦座談會,對G7公報提出了批判。相關論點包括:
第一,G7在全球的影響力已式微。大陸學者指出,近十年來中國大陸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率達38.6%,G7在全球的經濟規模占比則從七成降到了不到四成,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已不及中國大陸。如果按照購買力計算,G7的經濟規模總量甚至不及金磚五國;且G7的製造業總規模在全球的占比也比不上中國大陸。也就是說,雖然G7公報內容幾乎涉及所有的全球和地區問題;G7的影響力(或說實力)並不足以應付這些問題。沒有中國大陸和金磚國家的參與,G7解決不了任何全球性的問題。
第二,G7的去風險化仍然是「去中國化」的藉口。大陸學者認為,七大工業國對中國大陸是宏觀上肯定、但微觀上遏制;一方面強調準備與中國建立建設性和穩定的關係,因為世界經濟發展離不開中國;但另一方面又以減少關鍵供應鏈中的過度依賴等表述,暗示要繼續推動與中國大陸的脫鉤斷鏈。G7公報指稱中國透過非市場政策和做法扭曲全球經濟,其實只是為推動產業鏈供應鏈友岸化、近岸化、「去中國化」找藉口。
第三、G7企圖通過發展亞太圍堵中國。大陸學者指出,無論是舉辦城市的選擇,或由受邀共同參加的澳大利亞、巴西、科摩羅、科克群島、印度、印尼、韓國、越南等八個國家有四分之三是亞太國家來看,G7一方面將眼光精力投向亞太地區;但另一方面愈試圖扶持中國大陸經濟競爭對手發展從而試圖抑制中國大陸發展。然而,大陸學者也指出,絕大多數發展中國家不會希望在美中角力之間選擇,原因是一方面選邊站對各國自身發展不利,不選邊才能獲得更多資源;另一方面,發展中國家謀求的是自身的發展。因此,大陸學者認為,絕大部分國家將同時與G7和中俄合作。(註4)
再隔一天5月22日晚間,中國外交部部長助理、發言人華春瑩針對G7連發多條推文,其主要論點如下:
一、「中國威脅論」是G7的炒作與操弄。中國大陸是全球經濟第一大引擎,對經濟成長帶來的貢獻高達38.6%,遠超過G7成員國的總和25.7%,也是140多個國家的主要貿易夥伴,更是聯合國維和行動第二大出資國。
二、G7不等於世界。如果中國是一個威脅,那麼那些對主權國家發動戰爭,推翻外國合法政府,退出多邊條約,脅迫其他國家切斷供應鏈的G7成員國更是。
三、美國才是慣用經濟脅迫的國家。按照G7的邏輯,有大量非美國公民使用美元,非美元世界是否也應該去風險並停止使用美元?從1985年《廣場協議》的破壞性影響來看,日本應該比其他國家更深刻地認識到(美國)經濟脅迫的危害。
中國大陸對G7「去風險」的系統性回應
新華社自5月25日起,連續三天以社論批評G7公報,可說是中國大陸官方對「去風險」論述的系統性回應。
第一篇直接指出「去風險」只是「脫鉤論」的新瓶裝舊酒,其論點包括:一、以「去風險」替代「脫鉤」是美國(G7)迫於現實壓力。文章認為,由於美國經濟金融形勢不穩,美聯儲為遏制通脹持續上調利率,多家美國銀行相繼陷入危機,金融動盪加劇經濟衰退風險。對美國企業而言,與中國大陸這個全球最具潛力與活力的市場脫離,是難以承受之重。對美國普通消費者來說,離開了中國製造,通脹壓力將更加嚴峻。也就是說,「去風險」取代「脫鉤論」背後反映的是美國既希望從中國取利拯救美國經濟,同時又不願放棄冷戰思維繼續遏制中國發展的心態。此外,文章也引用數據指出,自2018年美國啟動對中國貿易戰以來,美中貿易關係不但沒有改變反而加深,2022年美中貨物貿易額達6,906億美元,創歷史新高。換言之,美國對華「脫鉤」的不切實際。二、以「去風險」替代「脫鉤」是為了構建反華陣線。G7公報以「去風險」替代「脫鉤」目的是構築「小院高牆」,對中國大陸施行技術封鎖,本質上還是「脫鉤斷鏈」、打壓遏制中國。三、美國才是世界經濟的最大風險源頭。美國強推「脫鉤斷鏈」擾亂全球產業鏈供應鏈安全穩定,濫用經濟、金融壟斷地位對別國實施長臂管轄、單邊制裁,還對外輸出通脹、財政危機,造成嚴重外溢效應;並透過《通脹削減法案》掏空歐洲,以及《晶片與科學法案》的巨額產業補貼和遏制競爭的條款推動晶片製造「回流」,美國才是世界經濟最大的風險源頭。(註5)
然而,文章也認為,即使G7強調「去風險化」,但美國不僅沒有軟化其對華「脫鉤」政策,反而在向中國謀取利益的同時,透過《中國競爭法案2.0》、半導體供應鏈彈性等法案及議題,強化對中國的出口管制和限制美國對華投資,以阻止中國獲得先進技術,事實上是「更加精細化的脫鉤」。就是說,雖然美國希望避免使用「脫鉤」一詞,但並沒有真正改變立場。
新華社第二篇社論則直斥美國而非中國才是「經濟脅迫」的慣犯。文章認為,一、經濟脅迫一直是美國外交政策的工具。文章指出,美國倚仗美元霸權,通過切斷其他國家的美元供應和交易渠道,限制美元融通渠道、交易匯路等施壓和制裁其他國家;使用包括制裁、限制進出口、加徵關稅等各種貿易管制措施,設立貿易管制清單;同時透過「長臂管轄」,制定《反海外腐敗法》、《敵國貿易法》等國內法直接對特定國家、組織或個人實施制裁⋯這些手段證明美國才是經濟脅迫的「集大成者」。此外,近年來,美國無限上綱「國家安全」概念,透過實體清單、貿易禁運、技術封鎖、友案外包等方式,破壞全球產業鏈供應鏈;因此,美國才是真正的經濟脅迫者。二、G7等美國盟友也是美國經濟脅迫的受害者。包括1986年美國迫使日本簽訂《美日半導體協定》,先後對日本半導體、電腦等多種產品實施貿易制裁,削弱日本產業競爭力和發展;以非經濟手段瓦解法國能源巨頭阿爾斯通(Alstom)公司;以維護國家安全為由,對歐盟等多個國家和地區的鋼鐵和鋁?品加徵關稅。三、美國指責中國為經濟脅迫者是為了要盟友分擔大國博弈的政治經濟成本。美國鼓吹所謂「聯合應對」中國的經濟脅迫,其實是要盟友們分擔大國博弈的政治經濟成本;無論是對中國產品加徵關稅還是完全封殺,美國消費者將承受更高成本;但如果推行「聯合應對」,這些成本將由所謂的「聯盟成員」分擔。(註6)
新華社的第三篇社論更指陳所謂的「中國打壓外資」是一種捏造。文章指出,一、外資仍持續投資中國大陸。今年前4個月,中國大陸實際使用外資同比增長2.2%,其中高技術產業實際使用外資增長12.8%。在「更大力度吸引和利用外資」指引下,中國大陸各地紛紛加大招商引資力度。從中國發展高層論壇到博鰲亞洲論壇、從廣交會到消博會,都是中國釋放擴大開放的鮮明信號。二、中國大陸投資環境向好。文章強調,中國大陸不僅已是外企生產基地、巨大市場,更是戰略要地和創新源泉;中國有著龐大且活躍的市場,完備的產業鏈、供應鏈配套體系以及不斷增強的研發創新能力,許多外企在華經營策略已從「在中國、為中國」向「在中國、為全球」轉變。文章並強調,中國大陸先後成立21個自由貿易試驗區和海南自由貿易港,實施更大範圍、更寬領域、更深層次的對外開放;並將「外商投資准入負面清單」由最初的190項逐步縮減到27項,製造業項目已經歸零,服務業開放持續擴大;「鼓勵外商投資產業目錄」則增加了許多高技術製造業項目。三、美國才是不斷打壓外資的國家。文章強調,美國雖以「市場經濟捍衛者」自居,但現實中卻奉行「美國優先」,慣以限制投資、出口管制,以及發布行政令直接干預等手段,打壓在美投資外國企業;包括透過貿易保護工具致使貿易摩擦、利用「實體清單」對別國企業搞技術封鎖和供應鏈隔離、通過簽署行政令強制叫停跨國企業在美運營。文章指控美國以應對全球晶片危機為名,向全球多家晶片相關企業強索商業機密數據;同時,企圖用「專利陷阱」來絆倒中國無人機企業。(註7)
結論:G7如何在比較利益法則下推動全球產業鏈的重組,將是未來觀察重點
總的來說,中國大陸當局認為G7的「去風險」也只是措辭較為緩和的「脫鉤」論;且美國才是全球經濟的真正脅迫者而非中國大陸;更重要的是,中國大陸不但不會打壓外資,而且「對外資的門只會越開越大。」但中國大陸在批評G7公報的同時,隱然已經看出陸方「放棄幻想、準備鬥爭」的態勢,以因應這所謂「百年未有之大變局」。
因此,接下來要注意的是,G7「增強彈性和包容性供應鏈」的RISE機制將如何推動?更重要的是所謂的產業鏈供應鏈的「去風險」,是否代表G7一方面持續推動關鍵零組件轉移離開中國大陸,同時透過加大轉單到東南亞等發展中國家,以減低對中國大陸的依賴?然而,在中國大陸透過RCEP等區域經濟整合,以建構更大市場全力招商引資的此刻,G7如何可能在比較利益法則下,推動全球產業鏈的重組?產業鏈供應鏈的「去風險」與「多元化」,具體將會有怎樣的發展,未來幾年必定是觀察的重點。(作者為工總大陸事務組組長)
註1 「G7廣島峰會四個看點:角色變遷、俄烏終局、應對中國、核不擴散」(2023年5月18日),BBC中文網,https://www.bbc.com/zhongwen/trad/world-65625571。
註2 請見G7公報(G7 Hiroshima Leaders’ Communiqu?),https://www.g7hiroshima.go.jp/documents/pdf/Leaders_Communique_01_en.pdf。
註3 DAMIEN CAVE,「從『脫鉤』到『去風險』:西方對華政策是如何演變的」(2023年5月22日),紐時中文網,https://cn.nytimes.com/world/20230522/decoupling-china-de-risking/zh-hant/。
註4 請見〈五位新銳學者第一時間評述2023年G7峰會公報〉(2023年5月21日),搜狐網站,https://www.sohu.com/a/677644995_352307。
註5 「炮制對華『去風險』是『脫鉤論』新瓶舊酒」(2023年5月26日),新華網,http://www.news.cn/mrdx/2023-05/26/c_1310722057.htm。
註6 「炒作中國『經濟脅迫』是混淆視聽賊喊捉賊」(2023年5月27日),新華網,http://big5.news.cn/gate/big5/www.news.cn/mrdx/2023-05/27/c_1310722431.htm。
註7 「捏造中國『打壓外資論』是唱衰中國沉渣泛起」(2023年5月28日),新華網,http://www.news.cn/world/2023-05/27/c_1129649629.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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