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8日大陸國家外匯管理局公布2023年大陸的國際收支平衡中，用於衡量新進外資的直接投資負債增加330億美元，降至1993年以來最低。然而，在春節前的1月19日，大陸商務部才發布資料，表示2023年大陸實際使用外資金額11,339.1億人民幣（約為1,582億美元），雖然同比下降8.0%，但規模仍處歷史高位。雖然大陸商務部和外匯管理局指涉的數據顯然有所不同，但大陸FDI的下滑是大陸當局也認可的事實。外商投資大陸下滑，那台商又是如何？本文將透過對工總每年例行調查的解讀，回答這個問題。

文：黃健群

尚在農曆春節期間的2月18日，大陸國家外匯管理局公布資料，2023年大陸的國際收支平衡中，用於衡量新進外資的直接投資負債增加330億美元，較2022年的1,833.3億美元大減82%，降至1993年以來最低。媒體分析表示，2023年也是大陸整體FDI連續第2年下挫，已不足2021年高峰3,440億美元的10%；因此，媒體紛紛以「外商投資大陸雪崩」、「外商逃離大陸」為題進行報導。然而，才在春節前的1月19日，大陸商務部才發布資料，表示2023年大陸實際使用外資金額11,339.1億（人民幣，以下同；換算約為1,582億美元），雖然同比下降8.0%，但規模仍處歷史高位。雖然大陸商務部和外匯管理局指涉的數據顯然有所不同，但大陸FDI的下滑是大陸當局也認可的事實。外商投資大陸下滑，那台商又是如何？本文將透過對工總每年例行調查的解讀，回答這個問題。 

台商投資大陸趨勢減緩，但對數據的解讀各有不同 

今年1月19日，陸委會公布數據指出：2023年台商投資大陸為328件，共30.4億美元，較2022年同期減少39.8%，僅占整體對外投資比重的11.4%，和2010年的83.8%相較，差距甚大，已創下歷史新低。大陸公布的資料顯示，台商投資大陸，在金額方面和台灣方面的統計差距不大：大陸數據顯示2023年1-11月，大陸實際利用台資金額26.9億美元（同期台灣的統計為32.4億美元）。只是在數量上，台方統計2023年1-11月投資大陸為305件；陸方統計批准台資投資項目為6,936個，主要原因是陸方將第三地投資、在陸台商的再投資都計算在內的緣故。 

兩岸對台商投資大陸的統計，一直以來都有歧異。但台商投資大陸趨緩是不爭的事實。但根據《德國之聲》2月20日的報導，其訪問台商表示，近年台商對大陸投資逐年遞減，一方面是因為想去大陸的企業都已經去了；另一方面，因為勞力密集型的企業，已逐漸轉向東南亞等其他地區。 

事實上，大陸台商的轉移並非今日才興起的話題，甚至也不是2018年美國對陸啟動貿易戰才開始的。早在2008年大陸實施《勞動合同法》以致勞工成本上升以來，許多勞力密集型產業，不僅是台商，還包括陸商，就已經開始將部分產線轉移到東南亞等勞動成本相對較低的國家。 

2月16日，《財訊》社長兼發行人謝金河以「繁花如夢，ex-China成主軸」為題指出，過去30年，台商是振興大陸經濟最大的推手，台灣企業大力投資大陸，西進成為台灣的主調；但美國對大陸的科技封鎖、經濟泡沫、人口老化、消費萎縮等，都讓未來外資將以「ex-China」為主軸。誠然，台商是否持續投資大陸？受到許多因素制約，其中關鍵就是大陸投資環境，也就是對大陸前景的預估。以增速和總量來看， 2023年大陸經濟增速仍保有5.2%增長，略高於原來預期的5%，且高於全球3%左右的增速；經濟總量達到126兆人民幣，一年的增量就有6兆人民幣，相當於一個中等國家一年的經濟總量。因此，大陸領導人習近平在龍年新春團拜中，才說大陸經濟「風景這邊獨好」。除此之外，大陸官方近年來常強調大陸有包括：超大市場規模、完整的供應鏈及世界級的基礎建設、不斷擴大的區域經濟整合，以及不斷提升的人才紅利等優勢。 

但由於房地產泡沫問題、地方債等金融問題仍待解決，因而各界多看淡今年大陸經濟。大陸官方預測今年經濟增長仍可「保五」，但包括國際貨幣基金(IMF)、世界銀行(World Bank)、標準普爾、瑞銀(UBS)、高盛、匯豐銀行(HSBC)等國際機構，紛紛看淡2024年大陸經濟，都給出了四字頭的經濟增長率。 

至於大陸台商如何看待？以下檢視2023年工總的「中國大陸台商投資動向及產業分布研究調查」，或可見端倪。 

大陸台商的營運狀況即大環境影響 

一、2022年超過六成大陸台商營利衰退 

工總2023年調查顯示，有六成台商大陸事業的「營業利益」呈現衰退。具體數據如下：四成(40.5%)的台商表示「小幅衰退」；兩成(20.8%)認為「大幅衰退」；認為持平者占約一成(9.1%)；表示「小幅成長」者占比近三成 (27.4%)，而認為營業利益「大幅成長」者僅占2.2%。調查結果顯示，有超過六成(61.3%)的受訪廠商，2022年營業利益呈現衰退，遠高於表示成長(29.6%)者（請見圖1）。

二、大陸台商對2023年前景普遍悲觀 

在預測2023年營運狀況時，超過半數台商反映訂單減少(52%)，但有約三成左右台商表示增加(34.1%)，有一成左右表示不變 (13.9%)；至於利潤方面，同樣約有五成(53.5%)台商預期全年利潤將較去年減少，約三成(33.7%)的台商認為利潤將增加，認為不變者則占12.8%。整體來看，儘管多數台商對2023年營業狀況與市場前景並不樂觀，但仍有三成左右的台商反映，因2022年受封控影響，營運表現基期較低，因此2023年的營業狀況相對將呈現反彈（請見表1）。  

至於對2023年大陸市場，大陸台商普遍表示悲觀（請見圖2）。調查結果顯示，將近六成(59.5%)台商認為2023年大陸市場前景「不太樂觀」(50%)或「非常不樂觀」(9.5%)；表示普通不到一成(9.1%)；感到「樂觀」(30.3%)及「非常樂觀」(1.1%)，合計占約三成(31.4%)。  

三、地緣政治衝突影響大陸台商營運 

至於美中對抗、俄烏衝突等地緣政治對台商在大陸營運的影響，都有超過五成台商反映無論是訂單或利潤「減少」，占比分別為52.2%及54.4%；另有三成左右的台商，認為訂單(39%)及利潤(34.7%)不變。至於在供應鏈管理難度方面，儘管約半數(51.8%)的台商認為管理難度「不變」，但亦有約三成(32.9%)認為難度「增加」。進一步了解得知，地緣政治衝突升高下，基於風險管理，歐美客戶會向大陸以外的供應商下單，或優先考慮在大陸以外另有生產基地的供應商（即「中國加一」）布局；因此在陸台商的接單自然受到影響。此外，亦有台商指出，地緣政治衝突促進原物料價格上升，導致營業利潤受到侵蝕。此外，超過七成台商營運受到歐美升息與需求不振等影響，面臨訂單、利潤雙雙衰退（請見表2）。 

至於兩岸關係的影響，超過四成(44.2%)的台商認為有「部分影響」，認為「影響很大」者約占四分之一(25.2%)；不到兩成(19%)的台商認為「影響很小」，而認為「不受影響」者則僅占一成(11.6%)。進一步了解，儘管多數台商目前尚未因兩岸情勢而失去訂單，但台商反映：由於歐美等海外客戶，因憂心兩岸情勢一旦緊張，將衝擊供應鏈的穩定；因此會優先下訂單給在兩岸之外有生產基地的供應商（即「台灣加一」），甚至評估向兩岸以外的競爭對手下單。  

四、RCEP對大陸台商投資動向影響尚不顯著 

在《區域全面經濟夥伴協定》(RCEP)方面，雖然RCEP於2022年1月1日生效，但到2023年6月2日對菲律賓實施後才是完全生效，因此工總2023年的調查顯示，超過四成台商認為「尚無明顯影響」(43.8%)；但值得注意的是，有將近三成(29.9%)的台商認為RCEP將導致「供應商向東協遷移」，約兩成(26.3%)的廠商表示可「享關稅或原產地優惠」。從調查結果來看，儘管大陸官方多次強調在陸台商可享RCEP成員關稅優惠，但在多數台商主要市場為大陸或歐美，以及對RCEP優惠政策較不熟悉等因素下，現階段台商感受到RCEP帶來的效益尚不顯著。 此外，僅有不到四成(35.8%)台商反映，RCEP將增加其投資東協意願；雖然仍未超過五成比重，但仍比2022年的不到兩成(17.9%)大幅提升。至於RCEP是否會增加台商對大陸的投資意願？超過七成台商表示「不會」(76.3%)，只有約兩成台商表示，RCEP將提升對大陸投資的意願(23.7%)。進一步了解後發現，對台商來說，全球景氣疲軟、大陸投資環境變化下的推力，仍大於RCEP市場誘因下的拉力，因此台商看法仍較為保守。 

大陸台商未來投資布局規劃 

一、大陸台商未來營運規劃多維持不變 

對於未來的營運規劃，超過六成(67.9%)台商表示，未來3-5年投資規模將保持「不變」，有大約兩成(21.5%)台商表示將減少投資，有大約一成台商表示(10.6%)將「增加」投資規模。在產能方面，近四成(38.7%)的台商將下調產能，有超過三成(35.4%)台商產能維持不變、兩成五(25.9%)表示將增加。在雇用員工方面，有大約四成 (41.6%)台商表示將「減少」員工雇用，但同樣有約四成台商表示(41.2%)員工雇用「不變」，僅有近兩成(17.2%)的台商規劃「增加」員工數。從這些反映來看，台商多對於未來在陸投資趨於保守與觀望（請見表3）。  

此外，根據調查統計，未來3-5年有規劃向大陸內陸遷移、擴增產線的不到一成(8%)，其預計布局的省分包括安徽、江西、四川、重慶等。這些有意向往大陸內陸新增投資的台商，部分是因現有廠區須配合地方政府都市規劃，因此需要遷廠所致。值得注意的是，大陸國台辦今年1月17日的例行記者會再次表示，未來要「引導台商台企主動向中西部和東北地區有序轉移產能」。此政策將如何影響台商動向？未來也將是一個觀察重點。 

二、大陸台商未來投資布局主要為「強化研發、品牌與行銷措施」 

在未來3-5年投資布局規劃方面，調查結果顯示，台商採取的主要策略為「強化研發、品牌與行銷措施」(70.8%)；有四成台商(41.9%)選擇「轉投資服務業/事業多元化發展」；但有一成左右台商表示要「考慮結束大陸事業營運」(10.1%)，「考慮在陸上市籌資」占約一成(8.6%)。值得注意的是，在回覆未來3-5年投資規劃時，有超過四成(44.2%)的台商選擇「增加對大陸以外地區投資」，進一步檢視，有過半台商選擇的大陸以外投資地區為「新南向重點國」(57.6%)，其次為台灣(51.7%)。然而，這四成考慮轉移產能的台商，並不會從大陸完全撤出。 

台商對大陸投資環境的整體評價 

一、台商看好或看壞大陸投資環境的原因 

2023年是新冠疫情告一段落的第一年，大陸台商如何評價大陸投資環境？根據工總調查，近四成(39.1%)台商對大陸投資/營運環境的評價表示「普通/中立」；認為「看好」者占三成五(35%)，「看壞」者則占約二成五(25.9%)。與2022年的調查結果（普通/中立47.8%、看好31.5%、看壞20.7%）差異不大。 

進一步了解，因看壞大陸投資環境而考慮減少或遷出的台商，近五成(45.4%)台商考量「地緣政治風險」；約四成廠商考量「內需市場需求降溫」(40.2%)或「環保要求提升」(38%) ；約三成左右的台商表示「勞動成本提高」(29.5%)或「當地台商不正當競爭」(29.2%)；此外，客戶要求或配合上下游遷出占比約二成五(25.1%)、土地及租稅成本增加占比也約二成五(23.2%)（請見表4）。 表4 大陸台商考慮減少/遷出大陸投資的原因（複選） 考慮因素 有效百分比(%) 地緣政治風險 45.4 內需市場需求降溫 40.2 環保要求提升 38.0 勞動成本提高 29.5 當地台商不正當競爭 29.2 客戶要求/配合上下游遷出 25.1 土地與租稅成本增加 23.2 優惠待遇減少/歧視外來企業 16.6 監管/市場准入障礙增加 16.6 融資困難 15.1 智財權遭侵害 6.3 關鍵零組件取得困難 3.3 其他 0.7 企業內部因素 0.4 資料來源：工總2023年「中國大陸台商投資動向及產業分布研究調查」報告。 

另一方面，看好大陸投資環境而考慮繼續或增加對陸投資的原因，近八成(76%)台商反映是「內需市場潛力」，這和過去幾年(2018-2022)的調查一樣，內需市場仍為台商投資大陸主因；其次為「產業供應鏈完整」(67%)。 

此外，由於「在地銷售、在地生產」趨勢，以致一些歐美客戶為拓展大陸內需市場，加大在大陸的產能，再加上大陸品牌崛起，都增加了以代工為主的台商續留大陸的理由；因此有近四成(39%)台商反映繼續投資大陸是「配合品牌大廠布局」。其他包括「FTA及RCEP降稅優勢」(34.5%)、「基礎設施較其他國家完善」(33%)，都是台商選擇續留大陸的原因（請見表5）。 表5 大陸台商考慮增加大陸投資的原因（複選） 考慮因素 有效百分比(%) 內需市場潛力 76 產業供應鏈完整 67 配合品牌大廠佈局(客戶要求) 39 FTA及RCEP降稅優勢 34.5 基礎設施較其他國家完善 33 新興產業供應鏈商機 19.5 一帶一路市場契機 9 其他 0.4 資料來源：工總2023年「中國大陸台商投資動向及產業分布研究調查」報告。 

二、大陸「惠台」政策對台商的影響 

為進一步融合發展，大陸近年來提出不少所謂的優惠政策，最主要的包括2018年的「對台31條」、2019年的「對台26條」等，這些政策對大陸台商的實際影響為何？或大陸台商的「感受」為何？根據工總調查結果顯示，台商最「有感」的是「退稅、減稅降費措施」，回答「很有幫助」及「有幫助」者占比超過六成(63.2%)；表示「對台31條、26條」很有幫助或有幫助的，占比共42.7%。比較值得注意及討論的，台商對包括「擴大內需與促進消費措施」、「穩外貿（提振出口）政策」、「協助在大陸融資、上市等金融支持」等政策，表示「沒影響、不適用」的都超過五成（請見表6）。

三、大陸管制性措施對台商的影響 

另一個重要議題，即是大陸近年來提出的各種監管新舉措，或是例如調升最低工資等政策，對大陸台商影響為何？根據調查結果，現階段相關政策中，台商反映影響較大者，主要為「提升最低工資」，有約四成(42.3%)台商反映「部分影響」或「影響很大」；至於「能耗雙控與雙碳目標」方面，有近三成(27.8%)台商認為對營運有所影響，但認為影響很小(39%)或不受影響(30.3%)者合計將近七成。其餘諸如數據監管、稅務稽查及反間諜法等層面，2023年調查時，主要反映為「影響很小」及「不受影響」（請見表7）。  

結論：台商的加速全球布局，將是未來的必由之路 

台商是否持續投資大陸？從數據來看，的確台商赴陸投資並不若以往熱絡；但台商是否撤離中？無論是依照台灣或大陸的統計來看，即使大陸投資環境面臨調整，2023年台商投資大陸仍超過30億美元。事實上，由於地緣政治衝突、大陸投資環境改變、大陸企業逐漸崛起⋯諸多因素交錯下，台商長期以來利用大陸廉價生產要素的投資模式，早已面臨根本性的改變；但隨著大陸經濟的崛起，龐大市場帶來的內需需求，也讓台商不會輕易選擇立即撤離這個全世界最具潛力的市場。 

宏觀來看，台商未來的投資動向，將更受到地緣政治等國際因素影響；但大陸投資環境、投資政策，仍扮演相當重要的拉力。然而，再全球化下的全球產業鏈重組，幾已是不可逆的現象；為就近服務市場，台商的加速全球布局，也將是未來台灣企業的必由之路。（作者為工總大陸處處長）